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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富人们用金钱或权势,试图敲开移民国外的大门时,一个山东小乡村里,那些常常被忽视的草根青年,带着自己的电焊机和一手技术,远渡重洋开始新生活,上演着一出出独具意味的“屌丝的逆袭”。
后楚庄村坐落在山东省省会济南的南部山区孝里镇境内,是一个偏僻而普通的地方,这里距离最近的长清区繁华之地,也有20多公里。此地有着中国“空心化”乡村常见之态,村中看不到年轻人,夏日午后,老人们三五成群聚在树下打纸牌、闲聊,或者无所事事地发呆。
有些房子年久失修,泥墙斑驳,有些则修葺一新,这样的人家,往往有高大宽阔的双扇对开大门,门上刷着朱红透亮的油漆,两枚工艺考究的黄铜雕花圆环门钉十分显眼。这显示着这座衰老陈旧的乡村的现实一面:总体来说,大部分人家还是富裕的。
某些人家的富裕生活,大约从2005年之后,有了更显著的变化。那时起,村中手艺娴熟的电焊工青年们,陆续得以远赴异国,在大海那边一个叫做“澳大利亚”的国家打工生活。
澳大利亚,这个国家之名,让村中老人摸不着头脑,青年人简单地解释说,那是很远很远的外国,可以赚大钱,过好日子,“比省城里那些坐办公室的人过得还好”。
劳务输出到异国,多年前就有,比如最出名的浙江侨乡青田,有23万华侨遍布全球120多个国家和地区,占全县人口五分之二强,他们来来去去早已成为常态,家乡也被戏称为“联合国”。
后楚庄村的故事,不过是一个最新的样本,与青田那些地方相比,后楚庄村的特别之处在于,这些乡村电焊工,更显得“草根”,原本散落中国各地打工,毫不起眼,却能实现很多办公室白领都难以企及的出国梦,有人甚至在澳洲打工几年后成功获得绿卡,买房置地,过起了“屋前屋后有树有草坪”的幸福生活,如此屌丝逆袭的故事,让很多人“羡慕嫉妒恨”。
草根逆袭
26岁的柴钢终于如愿以偿,他带着老婆和电焊机,离开后楚庄村,去了澳大利亚。他的父亲柴洪方因此颇为自傲,8月的一天午后,他坐在自家修葺一新的堂屋里,抽着烟,待烟雾散尽,露出一脸笑容:“这孩子,算是出息了。”
柴洪方曾是一名老电焊工,早在1994年,他就随着后楚庄村30多人一同去了深圳打工,在中石油的海上平台做电焊焊接。太阳起来后,海面上就很燥热,虽然有风,但咸湿的味道让人并不舒服。
他的经历几乎就是后楚庄村曾经的一个缩影。许多年以前,这个村的人就开始纷纷学习电焊,早已成为乡村一个传统,多少年父子传承,让这个村成为十里八乡闻名的电焊工之村。这些有手艺的农村人,在城里打工,很苦很累,但也能赚到钱,“拼的狠一些,一个月也能赚三四千块”。
不过,他们感到麻烦的是,老板有时突然就赖账了,干了几个月工,又得花几个月去讨薪,偶尔被媒体关注,他们的故事也不过是一则几百字的短消息:“谁来关心这些农民工?”类似的发问,常常没有实际作用,“只有我们自己知道,什么是痛苦和无奈。”
所以当儿子柴钢16岁初中毕业没能考上高中时,柴洪方颇为苦恼,他并不想儿子重蹈自己的覆辙,“但又能怎样,最后还是去学了电焊”。
柴钢如今已26岁,前年结婚去年生子,女儿天宇已经牙牙学语,他回忆说,当时人人都说“读书改变命运”,连高中都没读成的他,理所当然被视为没出息的孩子,“打工的苦命”。
电焊工确实是个苦差事,三伏天干活,也要穿上厚厚的防护服,戴着护目镜和头盔,又重又闷气,在别人眼里,这是个粗活。
2005年,柴洪方在深圳打工时,儿子柴钢并不乐意一同前往,只愿意在离家更近的船厂里打短工。因为年龄小、工龄短,他只能拣脏、重、累的活干,想学点技术,也得看带队师傅的脸色,有时候还得送包烟拉关系。那时的他,整日郁郁寡欢。
当时和柴洪方在深圳一起打工的,还有二十来位后楚庄村的后生,其中一位名叫尹法刚的村民手艺很好,客户几次检查,别人的电焊活通不过,他却能得到表扬。工厂一位外籍负责人找他说,这么好的手艺,可以去澳大利亚试试,那边特别缺技术好的电焊工。
澳大利亚?听说过这名儿,多远的地儿啊!头一次听到这话,尹法刚恍如做梦。
但年轻人嘛,能挣钱就是好事。接着,他报了一家英语培训班,然后又通过一家中介,交了12万。当时包括柴洪方在内的工友都有些担心,纷纷劝他:“这能行吗?别上当受骗了。”
尹法刚心里自然也有些忐忑,但还是想试试,他后来回忆说:“苦日子过怕了,饿死胆小撑死胆大,我年纪轻轻,实在一场空,回来还有一膀子力气。”
他母亲石汉英对《中国新闻周刊》回忆,家里人完全没底,“出国是多大一件事啊,那是报纸和电视里的故事,咋也轮到咱们这些泥腿子了?”但她看到儿子信心满满,也就不再多问。
一年后,尹法刚到了墨尔本,他的手艺好,一直受雇主重用,他曾和父亲说过,地位是一点点积累的,有好多次,雇主交代下来的任务,别人焊接点的抗压强度和表面光滑程度都达不到要求,但他几乎能百分之百地达标,有几次甚至连雇主都感到惊奇,比如只有几毫米的焊接口,雇主过去多年里从没有看到如同尹法刚这样精确的电焊手法。当时那位身材高大满脸大胡子、曾经当过雇佣兵的雇主笑着比喻说,尹法刚就像战场上冷静的狙击手。
尹法刚的父亲则说,儿子能吃苦,有时遇到急活,连着加班好几天,睡几个小时,眼睛熬得通红,浑身皮肤闷在防护服里被汗水反复浸泡,多处发炎溃烂,但他从来不临阵脱逃,从这一点看,他还真像个不后退的战士。
三年后,“战士”攒钱买了一套房子,两百多平方米,前后有六七百平米的大草坪。接着在当地办下了绿卡,他和老婆又生下一个儿子,“得了澳洲籍,小外国人了”。
他的故事传到后楚庄村,成为轰天大新闻,家家都躁动起来。
“不出国不疯魔”
柴钢坐不住了,他跟父亲嚷嚷:“我也要出国。”这时已是2008年,时年21岁的柴钢早已从菜鸟变成电焊工老手。
经不起儿子的纠缠,柴洪方带着他去找出国劳务中介,对方很果断地告知,你孩子太小,得成了家才让出国。这是来自澳大利亚雇主的一个要求。
无奈之下,柴钢只能等待,而这一年,后楚庄的出国热已经达到一个高潮,那些原本在外地打工的后生们,都纷纷回到村里,村庄空前热闹起来。那些初中毕业就闯荡江湖的年轻人,又一次拿起英语书,着魔一般地学习起来—这让他们的爹妈感到好笑,当年在学校,就算拿着鞭子抽,也未必这么积极,“真是不出国不疯魔”。
有些青年,和柴刚一样,只有初中毕业,底子薄,突击起英语来很吃力,为了让自己进步,去城里的书店买回来好几种英语辅导书,“都不太懂,就看到书封面上写着什么‘10天包你过四级’‘30天轻松搞定雅思’一类的书。”还有人看到电视里李阳的疯狂英语,听李阳讲自己曾经英语也很差,马上就像找到了知己,开始笃信李阳的那套疯狂训练法对自己有效果。所以有一阵,在村里常常能看到张大嘴巴呈现怒吼状的青年,搞得老人们忧心忡忡:“这孩子咋了,失心疯了不成?”柴刚这样青年就哈哈大笑:“他们那是在练习英语呢。”
除了英语,最重要的,还是电焊技术的提高。在国内打工,有时候比较随便,天气热的时候,最多戴个护目镜,而在澳大利亚,要求更严格,需要穿着2斤重的帆布防护服,戴着棉手套,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。有些青年就在家做实验,早上一起床就穿戴整齐,拿着电焊机坐在那儿,模仿电焊时候的姿势,一坐就是半个小时,那一阵子,好多年轻人得了皮炎,胳膊红肿,弯曲拿筷子吃饭都费劲。
做好电焊工,体力十分重要,于是很多年轻人在自家院子里竖起自制的吊环,还有的拿废旧轮胎做成杠铃,每天推上好几十次,见了面互相举着胳膊比肱二头肌谁的更发达。
那些身形原本瘦弱的青年,此时感到忧虑,举不动轮胎,就趴在地上做俯卧撑,常常做到虚脱,直接趴在地上,啃一嘴泥。
出国还有一个条件,身上不能有文身。这让一些青年们犯了难,他们曾经会在手臂和虎口刻上一个“爱”字,表达对爱人的誓言,或者一个“忍”字,告诫自己闯荡江湖时不要惹是生非。他们曾经十分看重这些个人的图腾,但此时,要出国,就得洗去这些。但要想洗去,谈何容易,有人去找专业的文身师傅,用药水反复去洗,用刻刀来回刮皮,但往往效果不好,图案常常不会完全洗去,留下一团糊涂不清的黑影。还有人则干脆在家自己来,拿五金店里买来的粗糙坚硬的砂纸,来回摩擦皮肤,往往搞得心血淋漓,父母们看着心疼,将砂纸藏起来,或者扔掉,年轻人就会急火攻心忘记了礼貌,冲着父母喊叫:“你们不想我出国赚大钱吗?”
一些年轻人这样说,苦也就是苦个把月,一旦出国,就是鲤鱼跳了龙门,算是飞黄腾达、光宗耀祖了。那些成功洗去文身,又提高了电焊技术的青年,显得兴奋不已,常常在村里很得意的嚷嚷,毫无由头地冲着聚在树下打纸牌的老人们大笑。
村子的东面,有个土丘,当地人称之为山,山上遍布各家祖坟,出国高潮期,青年们纷纷上山,为祖上祭扫,这让村里老人们既喜又忧,“没事不拜佛,有事才烧香”。同时他们也担心,那么多人挤到土山上,踩烂了草木,又要等来年春天才能长出来,回头有造化的出国了,留下这座土山就像秃顶了一般,又要衰老好几年。
(搜房网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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